至于神仙么?也许,的确是有的。
百年之前的华山纯阳,与百年之后的华山纯阳,其实并没有多大不同。如花如絮的飞雪,一如既往地飘落着,雪中,琼楼玉宇,霜台瑶殿,经年伫立,沉凝而幽寂。
昔时,纯阳的掌教真人李忘生,有一佩剑,名曰:鹿台。此剑长五尺八寸,重十五斤三两,剑镌刻二十八星宿,对月视之,能见明星荧荧。
据传纯阳立派之初,曾有一疯癫人,来华山居住,整日饮酒舞剑,十分潇洒。一日,年幼的李忘生于长空栈经过,只见那位疯人,抱着块顽石坐在路旁,两指并于石上一,石竟然变为了金灿灿的黄金。疯人将金之术授予李忘生,并告诉他,“真金始终为真金,而此法所之金,却会在五百年后,重新化为顽石。”李忘生拒绝学习这一法术,答以“吾不愿害五百年后之人”。疯人闻言,长叹数声,只“尔师之正果在我之上,尔之正果又在尔师之上”,遂将顽石送予李忘生,兀自离去。此石原采自西昆仑鹿台之山,受云台三圣心锻造为长剑一柄,赠予李忘生。
所以,李真人天生就是要得证大、跻仙府的。听说他羽化飞升的那一日,仙鹤腾集、青鸟翔舞,从半空中,送来了日百花盛放时的葳蕤芳馨,莲花峰上飘起了朵朵祥云,耀了灿然不熄的五环冕。待夜降临,一缕纷馥紫气,自李忘生闭关的九老飞拂而,直上碧落,奔向明月迢迢。
晨钟和暮鼓尽歇,剑鸣与人语皆止,都在屏息凝神、毕恭毕敬地等候着紫烟飞月中之时。此间,千山鸦静,万籁俱寂,蓦地,却有一脉笛声,不合时宜,又清清杳杳地飘来,缥缥缈缈地乘着鹤羽似的落雪,徐徐散了千重夜云、万繁星。
侧耳细听取,横笛之人,的是一阙《法驾导引》:
朝元路,朝元路,同驾玉华君。千乘载花红一,人间遥指是祥云。回望海光新。
东风起,东风起,海上百花摇。十八尺鬟云半动,飞花和雨著轻绡。归路碧迢迢。
帘漠漠,帘漠漠,天淡一帘秋。自洗玉舟斟白醴,月华微映是空舟。歌罢海西。
笛声辗转,来了又去,海东,海西。
它是来送他离去的么?
论剑峰,霜白的松针携着碎雪,萧萧打落在谢云迎风飞动的衣襟上。
他三日前便来了,因他过往时,到底同祖师爷有段师徒分,又和李忘生以师兄弟相称,如今,李忘生飞升在即,这一去,红尘俗世,从此与他再无牵连。故而,纯阳也并没有拦谢云的意思,只当他是来送掌教真人一程的,因此,让他走这一趟,倒也无妨。
一曲毕,谢云放了横在唇畔的竹笛,他面如冰,默然仰首,向夜空中极目望去。紫烟回环缭绕,在他的眸中越升越,已近天际,只差寥寥一线,便可与皑皑月华相接。
望着望着,忽地,他扬起手来,以笛为刃,朝着星月粲然的雪夜,霍然劈了一肃寒凛冽的刀气,霎时震得群山轰鸣回响不已,千峰积雪,砉然倾落,令星斗亦为之竦动。刀气呈苍青之,像一虬髯尽张的怒龙,乘着狂风,挥舞着利爪,翻腾呼啸着上云端,决然冲向了绕在天边的紫烟,似要与它同归于尽,至死方休。却又在与它交汇之际,蓦然回首,悱恻而不舍地凝望向了茫茫尘世,于是,所有的刀光杀意、喜怒哀乐、怖恨忧,相聚别离,便在一刹那间,全返回了谢云的躯。
刀锋也不回地穿透了他的心脏,竹笛碎为齑粉,轻尘轰然四散,转瞬无踪,再不愿留一丝半缕的烟痕。风停了,鲜血漫溅,霜松皆红,他定定地面朝着夜空,悄无声息地倒了去。